「人文中國傑出學人講座」文明與文學傳統:張愛玲與《海上花列傳》(12/2024,紀要及視頻)

孫少文伉儷人文中國研究所十分榮幸邀請到著名學者、復旦大學特聘講座教授、古籍所教授陳建華教授,於今年12月13日蒞臨香港浸會大學,為本所已成功舉辦十年的「人文中國傑出學人講座」系列開講。此誠為本地學界難得的學習機會。活動詳情如下:

文明與文學傳統:張愛玲與《海上花列傳》

日期:2024年12月13日星期五
時間:下午4:00-5:30
地點:香港浸會大學善衡校園邵逸夫樓9樓905室(RRS905)
講者:陳建華教授(復旦大學特聘講座教授、古籍所教授)
主持:張宏生教授(浸大孫少文伉儷人文中國研究所所長)
語言:普通話

演講紀要:
是次講座,陳建華教授以文明與文學傳統——張愛玲與《海上花列傳》為題,從張愛玲的「文明」視野闡述她對該小說在中國文學史上的地位的論述及其在海外傳播中國傳統文學的意義,並圍繞她的〈國語本《海上花》譯後記〉解讀其關於「現代」人性與文學審美的見解。
陳建華教授以張愛玲與「文明」的關係作為引入,探討文明作為關鍵詞在張愛玲作品中的重要性及其多層意義。張愛玲的早期作品中,文明與時代是經常出現的主題。她在《傳奇》再版自序中提到,「時代是倉促的,已經在破壞中,還有更大的破壞要來。有一天我們的文明,不論是昇華還是浮華,都要成為過去。」當「文明」作為關鍵詞,我們應該如何面對「文明」?「文明」和「城市」之又有何聯繫?文明不光意味美好的未來,也意味著戰爭、革命、死亡。對此陳教授指出「她的作品裏經常出現『時代』與『文明』的字眼。她自己受的是『文明』教育,思想也被『時代』所形塑。她的『思想背景裏有這惘惘的威脅』是對時代的感受,也是她的文學舞臺的『背景』裝置。從『張看看張』的角度來解讀她的文本中的『背景』與『思想』的表述,意蘊豐富。」具體論述可以參見陳建華教授的著作《愛與真的啟示——張愛玲的晚期風格》。
張愛玲與對文明的思考,便可從她與《海上花列傳》的關係中窺見。張愛玲自十三四歲初讀《海上花列傳》起,便對其深有感觸,多次重讀並對其意蘊保持高度評價。她認為《海上花》作者描寫男女之情微妙複雜,毫無舊時才子佳人的「傷感」習氣,在「穿插藏閃」筆法上「有些地方他甚至於故意學《紅樓夢》」,代表中國小說的寫實傳統的極致,也是最好的中國小說。張愛玲將《海上花列傳》與《紅樓夢》聯繫起來,視其為中國古典文學現代化過程中的重要節點。她批評《紅樓夢》因高鶚續作的庸俗化改編,削弱了原著多面性與複雜性,使其流行度極高,卻扭曲了曹雪芹的原意。這種對文學趣味的影響,進一步導致像《海上花》這樣不煽情、不傳奇化的寫實傑作難以在大眾中流傳。在美國期間,張愛玲致力於《紅樓夢》和《海上花》的研究與推廣,並以自己的翻譯實踐,力求保留作品原有的中國語境。1967年張愛玲向美國劍橋賴氏女子學院研究所(Radcliffe Institute for Independent Study)申請的英譯《海上花》項目獲得資助,成為駐校作家。她在作品後記中表達了對《海上花》的惋惜之情,稱其因「太欠傳奇化,不sentimental」而屢次遭到冷落,卻依然認定其為中國小說寫實傳統的巔峰之作。張愛玲的文學視角不僅反映了她對家族命運與帝國衰亡的切身感受,也折射出她對當時中國陰暗面的不隱瞞。
最後,講座將回到文明與文學的交叉點,聚焦《海上花列傳》中現代都市人性的書寫與文明進程中的歷史反思。陳建華教授進一步指出張愛玲在《海上花列傳》後記中對小說情節與人物的精細解讀,不僅對於清末上海的生活方式的「近真」把握,更揭示了在愛情、婚姻與家庭的观念與形態方面的從傳統到現代的歷史轉型,體現了張愛玲的「現代」觀。《海上花》中的人物和情感描寫,尤其是幾對情人的互動,體現了清末上海社會中傳統與現代交織的複雜性。陳教授指出,當時的上海妓女相較於一般婦女,擁有更多自由度,其男女交往模式也透露出現代愛情觀念的萌芽。這些現象反映了一種過渡時期對愛情、婚姻與家庭的重新理解,並標誌著從傳統到現代的歷史轉型。《海上花》中的高級妓女呈現了一種制度化的社交關係,涉及清末上海租界的妓女等級制度。葉凱蒂在研究中指出,高級妓女通過展示策略扮演了現代性先驅的角色,陳教授認為,這種制度不僅是城市商業化和治理的產物,也映射了社會權力結構對女性的規訓,底層妓女則在等級制度中掙扎,凸顯出文明規訓背後的壓迫性。陳教授還帶領我們進一步分析《海上花列傳》中如羅子富與黃翠鳳、陶玉甫與李漱芳等幾對情人的故事,小說通過描寫高級妓女的自主選擇與情感控制,展現了女性在男性主導社會中有限的主體性空間,認為這些關係不僅模擬了家庭模式,也蘊含了現代性誕生的萌芽。《海上花》在記錄清末市民生活方式的同時,捕捉了人性在現代性形成過程中的種種變遷,這一觀點將啟發現代讀者重新理解歷史與人性的關係。這場講座不僅是對《海上花列傳》及張愛玲研究的再深化,更是一場有關文明、文學與文化對話的深刻思辨。
(記錄:本所研究生周少雯)

承蒙講者授權,本次講座的視頻可從浸大圖書館網站重溫。請點擊:
https://hkbutube.lib.hkbu.edu.hk/inner.php?id=BTS-101207

講者簡介:
陳建華,生於上海。復旦大學、哈佛大學文學博士。曾任美國歐柏林學院講師、香港科技大學教授、上海交通大學致遠講席教授,現為復旦大學特聘講座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領域包括中國詩學與詮釋學、革命話語與翻譯理論、元明清文學、近現代都市文學與報刊文化、中國文學與視覺現代性、中國早期電影。發表專著近二十種。近著《愛與真的啟示——張愛玲的晚期風格》、《摩登圖釋》、《論境界——〈人間詞話〉與康德哲學》、《共和之光——民國初年文學與文化》等。

講者陳建華教授(前排左三)與部分參加者合照